第22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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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这是一匹漂亮的黑色小马,母马看看累极,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孩子,便昏睡了过去。小马倒是很健壮,才生下来,不一会儿便能抬起头来,熙宁将它抱到一边烤火,将它身上的人粘膜和濡湿都烤了去。 ??这样的天气,若不及时给小马身上处理干净便会受寒,小马便很难存活下来。 ??待熙宁将身边之事处理完全,赵侯同万三已经悄悄离开了。 ??她用稻草将身上血污草草清理了下,又将剩余事情交代给了马棚管理的小吏,便打算自伙房提一小桶水回去擦洗身上。 ??熙宁刚刚迈出伙房大门,便恰巧碰到此时原本已该休息之人。 ??赵侯上前将水桶提了过来,“我前后找不到人烧水,你倒是机灵。” ??熙宁给他解释,伙房这种地方,赵侯恐怕一辈子都来不了几次,“是熄火之后的余温烧得水,不过没有烧开,不至于冰凉,擦洗身上是足够的。” ??赵侯听了点点头,同她一起进了熙宁的营帐。 ??他对这里倒是熟悉,随意找了个地方落座,又寻了只木盆,自动自发的先烫起脚来。他是上司,熙宁自然不敢多说什么,用他剩下的半桶水,先将皮肤上沾染到的血迹清洗了一番。 ??一边清洗,一边又向赵侯讨教问题。 ??这时候正是千载难逢的请教时机。熙宁实在算是个用心的学生,若有机会,便要将疑惑之处都问个清楚。 ??“三爷今日说,因庶人搬至城中之事,有人还在闹事。这事本就难免,侯爷当日废除国庶之别后,为何不将庶人仍旧置于原处,原处本就有房有屋,如今挪到城中,还要拨款到城中重立屋舍,不是更耗费钱财么。况且,易与城里国人冲突,反倒不好治理,不知侯爷的用意何在?” ??赵侯听她疑惑,并不觉得惊奇,万三今日也有此一问,“若是不迁地别居同原国人打散混在一起,那破除国人和庶人之别便是一句空话,国人依旧是国人,庶人依旧会被国人瞧不起,就是要将他们放到一片屋檐下生活。一年两年或许还瞧不到什么深刻的改变,倘若再过十年八年之后再来看,那时才真正分不出你我了。且庶人放到国人中间也有监视之意,他们如今仍有二心,我们倒可以好好利用起这段别扭的情绪,防止国人依靠往日积攒下的权势遗产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。” ??熙宁确实未料到原本看着伤财的举动,背后还有如此深意。 ??赵侯刚一来到此地,便狠狠的打压了原国人,又将城中土地上大片从前未开垦的荒地征用起来盖房盖屋。 ??下层百姓们的屋子修得并没有那么讲究,同营中的马棚一般,用土墙建成了土屋,再封上顶便可以暂时住进去御寒了。熙宁原本以为要异地而居,庶人未必会主动搬离,后来听小孩提起,众人生怕留在原居之人仍为庶人,反倒热火朝天的向城里赶。 ??再有从前逃难到南北两地的两拨人,有消息灵通者已经从外地逃回清水河,也同原本留在当地的庶人一道,头一批住进了城中。 ??“三爷说今日有人闹事,生了何事?” ??说起这事赵侯这才轻蹙了蹙眉头,“国人纠结在一起反对庶人进城,直说荒地是私人土地,却又拿不出地契只说有口头之凭。两边就此冲突起来,打死了一个领头的国人。” ??赵侯接过熙宁递来的帕子擦着脚,“此人是当地一个贵族,在国人之中有些声望。原本部分国人虽心中不满庶人进城,倒也并未提出反对的行动,如今瞧着这人没了命,便自发聚集在一起。在府衙前示威,要府衙交出庶人打人者。” ??“那可交出了打人的庶人。” ??赵侯说没有,“原本就是他们将几个庶人的组织者先绑了起来,要给庶人一个下马威,在这时候对庶人动用私刑,实在胆大妄为。可巧不知是哪头不长眼的人,一棍子敲到了他的头上,叫此人当场毙命,说不好究竟是死于谁之手。这时候又要让庶人将他们刚开始绑走的那几人交出来,县令如何能够同意,这群人便越发闹了起来。你一日未离营恐怕不知,这群人已经堵到了府衙门口,严重扰乱了府衙公办。” ??这可真是一笔烂账,不知明日赵侯要用何手段去解决这事情。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,可赵军精锐还在营里,这群地头蛇果真如此没有眼色么? ??第二日晴空万里,没了前一日的狂风暴雨,走在路上仍能闻到新鲜的泥土的味道。 ??熙宁就这风雨一夜好眠,休息好后早早起身,要到马棚处瞧瞧昨天生产的母马。步至营门口,却见几个脸生的在外张头张脑,似乎在向营内探查。 ??军营重地,谁人有这样大的胆子,跑到这里偷看,十足是自寻死路。 ??门口的唐六可不这么想。 ??他看着营门口描着的几个巨大的字体:军营重地,不可擅入,违者死。 ??昨日死的那位国人组织者正是他的兄弟。 ??唐家在清水河县颇有名望,靠做打手起家,一家皆是浑身匪气。一向只有他们从别人那里得利,没有自己割肉给人放血的道理。 ??他在营门前叫骂着,“叫你们为首的出来给我们交代,我兄弟死在了刁民的手里,就是被你们这群赵人所纵。” ??“南地来的蛮子果然是不懂礼义,没有廉耻。高贵和低贱不分,连血统之事都可玷污,还说是什么忠义之师,不过是吹牛放屁一群野蛮人罢了。” ??第28章 ??唐六一手叉着腰, 一手指着营门叫骂。 ??随他来得大概有二十人,昨日到府衙讨说法,其实不过是给县令一点压力瞧瞧。偏偏这县令是个窝囊的, 这件事叫他和成了稀泥,哪一边也不敢得罪。 ??这可不行! ??他那倒霉蛋兄弟的血得用这群庶人的头来祭, 有一个算一个,昨天他们绑好得人一个都逃不掉。 ??昨天听那县令说,是赵人下了死命令,一个庶人都不能伤到。 ??不能伤庶人,国人就要被骑到头上了。他兄弟死了没个说法,庶人倒是能不破油皮儿, 天王老子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。 ??他特地一大早就来堵人,若论闹事,清水河县他说第二没人敢论第一。 ??军营怕什么, 燕君老儿的营地他也待过, 里面的人除了弄不来女人, 吃喝赌哪个不沾。赵军在燕军驻扎过得地方原地扎寨,壳子还是那个壳子, 换了芯子能有什么大区别? ??他在外高声吼叫还嫌不足,要跳起来朝军营大门上吐口水。 ??他瞧昨日那县令的模样, 胆小怯懦,生怕坏了赵人的好事,再叫他丢了乌纱帽,做事畏首畏尾, 连庶人犯事的人都不敢捉来。 ??县令怕他们, 自己可不怕。这回他就亲自跑到赵人面前造一造势,也得让他赵侯知道他们清水河县不是那么好改朝换代的。 ??他这头叫骂着, 再骂就要骂到赵侯头上。突然见军营的营门大开,几个手握军棍的戍守从里列作两队,步调一致的阔步走了出来。 ??这群人个个全副武装,身材魁梧有力,同燕军那群瘦若红柳棍一样的鸟人可不一样。 ??唐六心里稍稍打了个突。 ??可稍后他又挺起了腰杆。 ??自家死了人的,就是这个天杀的赵侯,既然不敢让庶人因受伤生事极尽安抚,必然是想风平浪静的将此事处理。 ??他偏要大而化之,叫他骑虎难下,便越发的扯着破锣嗓子叫骂着。 ??这事儿最好能捅得像天一般大,哪怕拿不到那几个庶人的人头,别的利益他也必然得挣到。 ??赵侯晨起打了一套拳,此时正在帐中用饭,忽而有人来报。 ??“侯爷,咱们营外有人叫骂,因不知是何意图,已叫戍守的将士捉住了,各赏了十军棍。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国人里一个叫唐六的,要替昨日他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。” ??赵侯用饭的心情却不被此等小事打搅,咽了一口小菜,抬眼问道,“现下如何了?” ??“戍守之人下手没轻重,一人赏十军棍,现在好几个已经闭过气儿去了,小的来讨侯爷示下。” ??“可以,不必再打了,叫人先看押起来,给些汤水别死在营里。” ??“善!” ??那人领命立刻退出帐外。 ??万三在一旁问道,“按律这几人难逃一死,尤其那个叫唐六的嘴还不干净,早该给他送上西天,侯爷为何要网开一面?” ??“先叫他知道军营重地可不是一句空话,不能给得教训太小,这群人会不长记性……” ??“也不能给大教训,打死了事,后面同他还有事情要谈,跟死人如何谈事情。” ??万三听要谈事情,便又问道,“那——侯爷要同唐六几人在营中见面?” ??“本侯是那么好见之人么?若是如此,随意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来强闯营地了。” ??赵侯放下竹箸,又用帕子揩了揩嘴角,“一会儿叫人抬到府衙里去。” ??这头县衙的大门才刚刚打开,那边好几个躺在担架上呻/吟的国人已经被送了进来。 ??县衙小小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,那县令看到血腥场面额角都突突起来,“这是,打架斗殴了?” ??万三陪着来了一趟县衙,觉得这个县令着实是有些愚笨,“大人说笑了,若是斗殴,哪里用得着咱们来送。” ??县令扶了扶歪掉的官帽,努力叫自己看起来端庄一些,“万将军确实稀客,怎么亲自过来?” ??县令知道万三是赵侯身边之人,他昨日才把国人闹事的事情禀报上去,今日万三就将这几个跳得最欢得捉了个齐全,他心里赞叹道,赵军神速,果然神速。 ??“万将军慧眼如炬,怎的能将人拿得如此齐全……” ??万三冲他摆了摆手,“不是我找了他们,是这几个今早冲了我军营。” ??县令退一软,差一点跪坐下来,十几个毛小子就敢冲几万赵军驻扎的军营,是真不怕死啊。 ??“罪过罪过啊。” ??“县令先辨辨都是谁家的,我这里做个登记,这里的人有细作通敌之嫌,过后要严加看管,登记之后叫家里派人来接。” ??县令自然不敢违逆万三的意见。 ??他说这些半吊子通敌那便是通敌吧,谁叫这群不长眼的把赵军营地倒是摸得清楚。 ??万三看着县令忙前忙后的背影,突然有些理解了赵侯仍要用他的缘由。 ??留个对清水河县了若指掌的县官,好些工作开展起来果然容易许多。 ??只余一地病残,听到通敌之嫌几个大字愈发大声呻/吟起来。 ??实在是冤枉,若不是姓唐的教唆,谁乐意触赵人的霉头,如今利益啥都没争取到,还要被赵人盯上以后严加看管,实在是倒了大霉了。 ??待一切登记妥当,奉县令之意到家中催人来领的家属也来得差不多聚了齐整。 ??院内一群肃杀的赵军将士正一字排开,家属见此情景连头都不敢抬,偶尔同赵军有了视线接触,便能瞧到一张夜叉一般的冷硬表情。 ??“念在各位初次犯事,没有断了你们的筋骨。若是要跟着某些不长眼的,进一步挑战我军威,就得尝尝军中八十道刑具的厉害了!” ??唐六知道这个莽夫说得是自己。他这口憋在心里的恶气儿还没出,赵侯那个匹夫他也还没见到,看其余几人的模样,受伤虽不算严重,却被赵侯一套棍法加恐吓的组合拳吓得不轻。 ??“我不服!” ??唐六在空中握拳吼了一句,“我兄弟死的不明不白,我要见赵侯那个匹夫,叫他给我个交代。” ??“赵侯又如何,他是个位高权重的也要讲礼法,杀人偿命天经地义,他包庇祸首,殴打受害家属,如今还要给我们头上扣着通敌的帽子,欺人太甚!” ??他现在倒是知道要讲礼法,昨日将庶人五花大绑,喊打喊杀之时却全不是如此模样。恨不能将那荒地占为己有,再把荒地上落了户的庶人再赶回乡里。 ??如今算盘落了空,是恼羞成怒罢了。 ??赵侯带着熙宁进门之时,便正听到他高声咒骂的声音。 ??熙宁瞧了一眼赵侯的脸色,他脸上倒是平静无波,平淡的像不是在骂他一般。 ??熙宁心道,这个姓唐的到底还是有几分胆色的。若不是二人本就站在对立之面,熙宁简直要为他击掌叫好。赵国数万人之中,也少见出一个这样顶顶缺心眼的。 ??赵侯的好脾气不过是挂在脸上的面具罢了,唐六恐怕还以为赵侯晨起的那十军棍,便是他的底线了。 ??从前说赵侯治军严格,严禁外人擅闯,如今他试过了,结局也不过就是十军棍草草了事罢了,反倒叫这个姓唐的有变本加厉的趋势。 ??可见恶人不会踩着你给得台阶下来,反倒要从台阶上跳到你身上折腾。 ??赵侯所言不虚。 ??万三早知赵侯会亲自过来,赶忙上前行礼,“侯爷。”